理解年輕人的性(包括他的性觀念、性方式),便是對他的最大的理解。在成長過程中,由性而引起的困惑乃至心理障礙是他們普遍面臨的問題。
楠(化名)是一個20歲的在校女大學生,她有著含羞草似的靦腆神情,說話時扭動著小巧玲攏的身體,看上去像一個還在念初中的小女孩。但是,她卻已經有了多年“強迫症”病史。她能訴說的主要症狀是“我覺得自己的思想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我過不去,可又退不回來,因此我不知該怎樣去感覺”。另一個症狀是“夜晚我想入睡時,卻感到有一樣東西拼命地把我往上拉,令我無法入睡”。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感覺呢,楠自己做了詳細的解釋:五年前,她發現自己的思想常常會情不自禁地集中在某一個念頭上。例如放學後她一離開教室,就反復回想是否有什麼東西又遺落在課桌裡。諸如此類的問題常常搞得她頭昏腦漲。在親戚的建議下,她去了醫院的心理門診看病。可是等她回到家中,卻發現自己又產生了新的問題,即她按照醫生的要求練習放鬆,改變思想方式後,卻發現自己被卡住了,再也回不來。她說醫生的方式並不能解決她的問題,還不如回到以前的感受中好受一些。然而,她驚恐地發現自己已經失落了原來的感覺,回不去了,只能吊在半空中。
這個案例反映出來的第一個問題是“逃避成長”。她想退回去的願望就是這種心態的反映。其二是嚴重的依賴心理:在這五年中,她到處求詢、不厭其煩。從中可見她對“諮詢”上了癮,她喜歡通過這種“求詢”關係,來獲得關注,尋求同情。
這還只是她表面的問題,更大的隱情還待我去探索。這些“心結”可能被她意識到了,也可能為她所不覺。
“你的人際關係如何?”
“我基本上不與人往來,只有一個女友關係還不錯。”
“你害怕什麼?”
“害怕同學知道我的秘密。有時,我甚至覺得他們已經窺破了我的秘密……”楠說著垂下了頭。
通過她的自述,我才知道,原來她有自慰習慣。幾年來,她一直努力地想戒除這種習慣,但不僅未能改變不良習慣,反而愈演愈烈,從而產生了嚴重的挫折感和自卑感,使得自己失去了心理成長的勇氣,形成強迫症狀,徘徊在某種觀念中。
強迫症在某種意義上即是對某種無法消除、無法接受的事實的反抗。
“你憑什麼判斷有人知道你自慰的行為?”
“哎呀!看來你雖然能理解我被’卡’住的心理,卻對’自慰’一點感覺也沒有。”
楠說,自慰者有著特殊的表情與行為,自慰者之間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敏感的人通過一些特定的動作,便能讀懂你的行為語言。有一次,她說到“摸”這個字時,可能因為有了自慰的聯想,她的眼光走神了,那個“摸”字也彷彿帶上了磁性,說得圓潤溫和起來……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自慰的?”
“大約是三四年前,在看了幾次’三級片’之後。”
“你認為’自慰’很可恥嗎?”
“是的,好女孩不會做這種事。但是,我卻改不掉這種惡習。”
“你討厭男孩嗎?”
“討厭,他們使我緊張害怕,有時甚至是噁心。”
經過三次諮詢,我對楠的心理狀態有了一些了解:她以“卡”住了的象徵語言,反映出她對前途無望的心理。想“退”回去的感覺,則表示了她拒絕成長的心理狀態。在絕望的心境中,她通過“手淫”(即自慰)產生性慾刺激,來緩解生活中的種種無奈。但是,對無法解除的手淫的“自我道德批判”,卻又加深了她的挫折感與無奈感。正因為如此,她的強迫症才得以固化,並久治難愈。
按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所有心理異常和精神疾病的形成不外乎兩大原因:其一是人格結構中“本我、自我、超我”之間彼此不和造成心理衝突,由於衝突不能緩解被壓抑在潛意識中、長期累積形成問題;其二是因幼年時性心理髮展不順利所形成的痛苦經驗。幼年的痛苦經驗雖然在成年後不復記憶,但卻存留在潛意識中。當意識影響變小時,就會改頭換面以別的形式出現,如做夢。精神分析治療的主要目的,就是經由對當事人的心理分析,將壓抑在內心深處的衝突和痛苦釋放出來,使當事人領悟自己行為不同於他人的原因。經過我的啟發,楠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出了她原來不願提及的往事。
還是楠在幼兒園的時候,有一天她走進與她家一牆之隔的鄰居家。與她父親差不多年紀的男主人四顧無人,便拉著楠的小手伸進了他的褲檔,後來他乾脆褪下褲子露出了自己整個下半身……楠則像一隻掉進了陷阱的兔子,驚恐萬狀卻又萬般無奈。等她終於逃脫了猥褻者的魔爪,急急地跑回家告訴媽媽所發生的一切,卻沒料到媽媽輕描淡寫地並不把這當回事,既沒有給她必要的安慰,更不用提去為她“報仇”了。楠因此在心理上受了極大的傷害。
在諮詢的那天,談及往事,楠忍不住落下了悲傷的眼淚。更讓楠氣憤的是,媽媽在此事發生後,仍然還與這家鄰居保持了睦鄰關係,談笑風生一如往常。從此,楠的心理上便深深地烙上了不安全的印記,總是在自卑、害怕、自慰、羞恥中度日。她的強迫症狀的發生,正是她找不到心理出路的表現。那些強烈的自慰行為的產生,也是她無意之中期望通過性慾刺激來轉移沮喪心情的努力,並且隱隱約約地有著“報復”異性的潛在願望。因為她的不幸遭遇,使得她對異性存在偏見,所以她討厭男孩。
發生在楠身上的關於心理障礙的案例,可以給我們三個重要啟示,這也是我在對她進行治療時採用的幾個相應的方法。
第一,楠的病因起源於父母的失職。對於兒童來說,最大的心理傷害莫過於“性侵犯”和“性虐待”。而楠的父母在如此重要的關鍵問題上,放棄職責,不追究肇事者的責任,從而加深了孩子的心理創傷,使她形成了較嚴重的心理疾病。
對於楠或像她那樣在性方面遭受過挫折的孩子來說,合理地接納自己是健康成長的關鍵因素。對於被害者並不存在“不潔”或是“污穢”,這純粹是傳統的“貞操”觀念的負面影響。
第二,關於“自慰”的錯誤認知。隨著醫學和心理科學的進步,人們對於性觀念和性行為已有了更為文明科學的認識。其中一個較為明顯的改變就是青春期男孩手淫已經被人們視為正常現象。而對於女孩子的“自慰”,則是諱莫如深,莫衷一是。甚至在教科書和有關專業書籍中也未被提及。然而,為此問題求詢的女孩卻並不少見。與過去的傳統女性相比較,現在的女孩子們的性觀念常常是很前衛的,但是她們卻因末能得到合理的指教而產生“性困惑”。
女孩與男孩一樣有著正常合理的性需求,卻為何女孩子的性問題從不被人討論?
我向楠建議,假如有可能,她可以去閱讀美國女心理學家、性學專家海特所著《海特性學報告》。那是一本來自全美女性關於性觀念、性行為的調查報告的專集,閱讀它對人們了解女性的“性”是會有幫助的。海特認為,女孩的自慰與男孩的“打手槍”一樣,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了。
其三,關於心理治療。楠的心理疾病的固化、泛化,是因為她未能及時得到心理治療所致。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心理治療的發展方面遠遠未能跟上整個社會發展的需要。即使在上海這樣的大都市,也極少有職業心理醫生。這裡面既有一個物質基礎的問題,更有一個能否意識到它的重要性的問題。
楠是第一代獨生子女群中的一個。她的問題也是社會問題的反映。也許,我們應該組建一支綜合的人文科學家隊伍,進行社會問題的綜合治理。